路邊的老槐樹抖落第一片葉時,風里已浮著桂子的甜。十月的風像被細羅篩過,淘盡了夏末最后一絲黏膩,只剩清潤的涼——掠過斑駁的磚墻,拂過窗臺的舊花盆,漫過騎單車人敞開的袖口,帶著草木的氣息,在路尾打個旋,便把秋的消息遞到了每個過路人眉梢。
公園的菊圃正熱鬧。不必尋,遠遠就望見姹紫嫣紅鋪成了海:淡金的像揉碎的月光,米白的似堆起的細雪,赭紅的若燃著的小火苗,瓣葉都舒展得自在,像被秋光吻透了,每一道紋路里都藏著從容。晨露還凝在瓣尖,太陽爬過東邊的樓頂,便順著花瓣輕輕滑,滴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,洇出個小小的圓,風一吹,那點濕意便淡了,只留一縷涼絲絲的氣,纏在散步人的鞋跟后。
湖邊的蘆葦蕩已泛了白。風過時,整片葦穗便齊齊地彎下腰,沙沙地唱著,像誰在耳邊講著久遠的故事。陽光穿過疏朗的葦稈,在水面織出明明滅滅的光斑,木槳劃過,光斑便跟著碎成金箔,隨波晃啊晃,驚起幾只白鷺,翅尖掃過水面,帶起一串銀亮的漣漪,慢悠悠向岸邊蕩去。有熟透的葦籽墜下來,落在船板上,被撐船人隨手拾了,拋給岸邊追著船跑的孩童。
午后的草坪總聚著些人。老人們坐在折疊椅上曬暖,看風卷著落葉打旋,說些菜價漲跌;孩子們追著紙鳶跑,線軸轉(zhuǎn)得飛快,紙鳶在天上飄,像片被風牽著的云。十月的云是淡的,薄的,像撕碎的棉絮,又像剪碎的藍綢子,被風推著慢慢走。有時風緊了,云便跑得急,一會兒聚成展翅的鶴,一會兒散作流淌的溪,等你眨眨眼,又什么都不是了,只剩滿天空的藍,干凈得像剛洗過的瓷,映著遠處的鴿哨,倒像誰在天上畫了幅簡筆。
街角的糖炒栗子攤支起了鐵鍋。焦糖香混著熱氣,從鐵皮鍋里鉆出來,纏在行人的鼻尖上,勾得人腳步發(fā)沉。賣栗子的師傅揮著鐵鏟翻動,栗子在鍋里蹦跳,殼裂開的聲響里,都裹著甜。隔壁的水果店堆著黃澄澄的柿子,像掛了一串小燈籠,攤主摘個熟透的掰開,蜜一樣的汁順著指縫流,引得路過的姑娘笑著躲開,裙擺掃過筐里的山楂,紅得發(fā)亮,滾出來一顆,停在落葉堆里,倒像秋陽遺落的星子。
暮色來得早,天擦黑時,巷弄的燈便亮了。樹影被拉得老長,貼在磚墻上晃啊晃,像誰在跳無聲的舞。雜貨店的帆布篷積著幾片葉,風過時,便打著旋兒落下,驚飛了停在電線杠上的麻雀,翅尖帶起的風,裹著遠處餛飩攤飄來的湯香,漫過回家人的肩頭。有晚歸的人提著菜籃走過,鞋跟踩在落葉上,沙沙響,和著近處的犬吠,倒像秋在輕輕哼著歌。
十月的好,原是不必尋的。風過巷陌,光鋪階前,香漫市井,都帶著不慌不忙的分寸。像偶然撞見的老熟人,笑著點頭,不必多言,便知這一程秋光,恰好落在了心上。